在门布乡邻近，科考队员与一只野狼不期而遇。科考队供图

　　寻猞猁不遇，撞上野狼

　　气候变更多端的青藏高原地广人稀，有时数百平方公里不见人烟。海拔5000-6000米的雪线之上，更是人迹罕至。一行不足10人的科考队，穿行在雪域高原显得异常微小。依照北坡预先设定的调查样线，除了随机调查，途中偶尔遇到的山间牧人则为科考队供给了一些凶悍野兽的信息。

　　“对我们畜生伤害最大的，不是雪豹，是猞猁，每次总是成片咬死羊群，先吃一点肉，然后对所有刚咬死的羊吸血，吸得饱饱的，直到自己根本无法走动，然后躺卧在羊圈里睡觉”，查孜村牧人次仁米玛很为这些猛兽头痛。天气渐渐转暖，喜马拉雅雪线上收，它们又该涌现了，多半用简略石头垒成的野外临时羊圈，根本不足以防备这些夜间偷袭者。

　　前几年，这个有60多户人家的村子，有猞猁趁黑摸进一个羊圈偷食，饮血太饱没能及时逃跑，被村里的青壮男力团团围住，然后用石头砸死。“这种野兽很多人都见到。”次仁米玛讲。

　　这种面部看起来类猫、却性格凶猛残暴的猞猁，一般栖息在海拔3500-4500米的高山森林、灌丛草原、高原草原、山地裸岩地带，擅长爬树攀岩，还能游泳，除发情或哺乳期外，大多孤身神出鬼没，让牧人们防不胜防。

　　“正常情形下，在数百平方公里范围内能调查到猞猁、狼等猛兽的概率，可以说是微乎其微”，王斌说。机遇虽然渺茫，但科考队并不会轻易放过有用的信息。

　　在浪强措湖岸，两位在河滩放羊的康巴藏族牧民又供给了有关狼的线索。他们用藏语向科考队连比带画：“有羊群的地方就有狼”。原来，夏天到来后，在湖对岸的高大砂砾山上，牧人们常常可以远远望见狼影在山脊出没，但它们白天绝不动手，只会在深夜或清晨袭击羊圈。

　　接下来持续一周多，在科考队早餐之前，王斌、波勇和杨畅总是提前两三小时出去调查，愿望“能在非常时间非常地点，有非常之得”。然而除在浪强措意外遇到一对慌张失措的高原血雉和一只白天躲在羊圈休息的鸺鶹外，猞猁和狼依然影踪渺茫。

　　就在科考队筹备从色龙保护站撤离前两天，王斌和一组科考队员驱车前往另一站点，顺便做沿途考察。平滑弯曲的高速公路沿朋曲河谷一路下行，驶出门布乡不远，眼尖的波勇突然注意到高速路一侧，有一只与狗类似的黄色动物站在路边高高的山坎上，似乎在等着过公路。但车速太快，看得不太清晰。紧迫停车后，等波勇和杨畅下车，它很机灵地向山坡跑去。

　　凭野外调查直觉，波勇和杨畅紧追着攀爬上山坡。但在高原缺氧情况下，人无论怎么尽力，速度也太有限。这只动物见追来的人手无寸铁，仅不时举起黑色相机拍照，便也放了心走走停停看看，在一处山坡上还勇敢回头。仅这一瞬间，波勇终于远距离拍清晰了，是一只眯着细眼回望的野狼！但等他们大汗淋漓追至百米之内，迅速的野狼又一阵小跑拉开距离。

　　波勇和杨畅追至一乱石坡顶，野狼一个侧转奔另一侧山谷跑去。不巧，一片云恰好经过，在山坡投下浓黑的宏大暗影，隐没了狼踪。“通常狼白天并不会出来活动，而这只孤狼站在公路边，似乎想过马路，应当是一只饿狼。”撤离山坡之后，波勇剖析。

在浪强措畔的草地上，科考队拍到了一只鼠兔前肢立起，忘情歌颂的情景。 科考队供图

　　会唱歌的鼠兔

　　两爬调查队员潘虎军早上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到院中越野车上检查自己的标本。他担忧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装蝌蚪的标本盒内，连蝌蚪带水早已冻成了一坨冰。

　　按北坡规律，每天一过午后，便开端刮风，到了半夜或清晨时分，大风更是刮得撼屋动墙。受喜玛拉雅雨影区影响，这里基本只刮风不下雨，即便已是5月，有时夜里还会飘下一场大雪或冰雹。潘虎军捧着标本盒进入室内，用一杯热水隔着标本盒解冻，冰面缓缓化开，少数几只蝌蚪竟又倔强活了过来。潘测了一下室外温度，零下10度。

　　就在他进进出出之际，院子里一只冻得哆发抖嗦的小老鼠涌现了。这显然是一只幼鼠，毛色浅灰，趾爪还带着粉红色。也许是冻昏了头，它有些不知所措地在院中转圈。藏族人平素并不杀生，在征得主人赞成后，潘虎军将这只小老鼠也收进了标本之列。

　　但没过几天，这只小老鼠便被科考队遗忘了。因为在邻近湖岸沼泽、甚至就是驻地所在周边的干旱草原上，到处都可以见到另一种形体稍大、但生动好动的小型高原动物———鼠兔。它们乍看像老鼠，却又长着两只兔子的长耳朵以及一条短尾巴，模样机警可爱，主要散布在有稀少植被笼罩的砾石山坡、以及湖边和盆地周围的草原上。

　　几乎每个凌晨来到台孜村外的湖岸草地，科考队都能看到一只只小鼠兔在矮秃秃的草丛中窜来窜去。湖岸的草远没有长起来，隐隐有些绿意，一个个鼠兔洞公然袒露在外。密集的鼠兔洞显示，地表层俨然被买通成了一道道纵横交织的地道暗壕。鼠兔在钻出洞前，总要东张西望一番，见无危险，便爬出洞外觅食，一旦风吹草动，又立马窜回洞内。万一离自己的洞口较远，它则飞速就近逃进一个洞口，就地隐蔽起来。王斌随机做了一个调查，发现每平方米都至少散布有一只鼠兔。

　　而早至1966--1968年期间，中科院珠穆朗玛峰地区综合考察队对色龙北坡调查时，也同样发现鼠兔洞穴相当密集，“致使鼠兔成为高原草原带动物种群构造中重要的建群种之一”。按当时记录，每15平方米的样地，平均有10只左右鼠兔散布，日间常见数只互相追逐或窜跑于洞穴之间。

　　“虽说它们大多散布在4000-5000米的草原或森林地带，但它们仍分许多不同种类，比如在南坡森林区发现的鼠兔与北坡高山草甸草原区发现的，就可能不是同一物种”，王斌以为，这里的鼠兔至少有三四种，须捕得标本后细分。一天黎明，在浪强措畔的草地上，科考队还拍到了一只鼠兔前肢立起，眯着眼仰望着天空，站在洞口忘情歌颂的情景。“它可能在召唤伙伴，因而忘了形”。

　　除了鼠兔，另一种毛色灰黄、形体较大的高原兔在北坡也屡屡现身。它们经常涌现在砾岩山坡或峻峭山石间，如果伏地不动，其毛色与岩石几乎融为一体，无法辨别。通往希夏邦玛峰山脚的一处石山上，一只高原兔蹦跳着闪入一块大石下。它很懂隐藏，缩头蹲下后，两只长而小心的大耳也往脑后紧贴，仿佛自己真成了一块岩石，半天一动不动。直到科考队员接近至离它2米处，这只高原兔才急忙逃窜。

　　而在方圆200多平方公里的佩枯措东岸山坡，先是一只高原兔受惊后，从石头下一片叶子般风卷着上了斜坡。等科考队员艰苦赶至坡上，却又看到两只高原兔疾速往坡下逃窜。隔不多久，这片石坡上又涌现两只高原兔，一只还在坡上旁若无人惬意地打了个滚，然后才往坡下奔逃。科考队站在荒山上，半小时内，发现前后共有5只高原兔在这道山脊上高低下，似乎正在游戏，一点也不惧人。

　　尽管北坡昼夜温差高达30多度，也许季节转换，潘虎军发现北坡的两栖爬行动物渐渐比南坡多了起来。在浪强措周边的盐碱湖滩上，最多的一次，他的另一名调查队员姚志军捕回了11只西藏沙蜥。这些生活在海拔4000-5000米的小沙蜥性情温柔，趴在潘虎军手上十分乖巧，后来在两爬标本箱里生活了半月之久。

　　琐作湿地黑颈鹤的春天

　　每天白天数百公里的奔走调查，晚上又要在滴水成冰的帐篷里煎熬，严重的体力透支，让波勇喉咙发炎越来越重。尽管他每天依旧早出晚归，但话说得越来越少。向导扎西米玛变着法儿为大家做菜，但每天早晚餐能吃完一盒粥或饭的人几乎没有。中午的野外泡面，更是让科考队胃口全无。

　　这天凌晨，迟迟不见波勇露面，认为他会请病假。可不多久，病蔫蔫的波勇走进房东根佐卓玛家打了一杯热开水，再次跟王斌、杨畅等一起出门。在距色龙不远的台孜村外，科考队发现一对黑颈鹤似乎正处于求偶状况，于是王斌决定对它们做一个连续视察。

　　头点朱砂的黑颈鹤，在西藏又被称为黑鹤或仙鹤，是鹤类中唯一生活在高原的种类。藏族人自古以来就将这种体态优雅的鸟类，视作高原吉祥之物，日常生活中基本不会去干扰它。但由于高原环境恶劣，黑颈鹤自身繁殖才能较弱，长着蓬松长尾的黑鹤种群数量一直不大，因此被列为国家一级保护动物名录。据观测统计，全部繁殖季节，青藏高原能见到的黑颈鹤才1000只左右。

　　台孜村外有一个小湖，湖水清浅湛蓝，湖岸生长着一兜兜钢针般结实的黄茅草。脚踩上去，脚底顿时硌得咯吱咯吱响。对面湖洲上，两只黑颈鹤安闲地站在浅水处，并没有像邻近的赤麻鸭一样急于觅食，而是时走时停，其中一只不时停下来，认真地用嘴梳理自己一身英俊的黑羽。它们一会相向缓行，一会又各自背过身去，伫立在晨风中，似乎就只为享受这一天中的好时光。

　　波勇愿望能拍到黑颈鹤这时代的特别繁殖羽，蹲在湖岸半天没动。杨畅在不远处拍视频。也许是闯入的生人气息，突然吸引了湖岸成千上万的黑蚊出动。空中嗡嗡之声不绝于耳，一只只身长1厘米左右的大黑蚊见人就叮，即使头戴帽子围巾全副武装，仍不免中招。正在工作的科考队，很快陷入蚊子的重重包抄圈中。一张手，空中立马掉下一串，而且有两只还正在交配。

　　一刻钟后，两只闲逸的黑颈鹤忽然一起仰起脖子，对着天空大叫。科考队还认为接下来雄鹤会表演特别的求偶舞姿，没料到它们突然快跑几步，双双向着远处的雪山牧场翩翩飞去。待科考队再次来到这里时，这两只黑颈鹤已经将巢筑在了湖中央一处浅滩上，它们依旧不慌不忙，正轮流蹲守在窝内耐烦地期待小黑颈鹤的出生呢。

　　高原的春天虽然来得较迟，但茫茫原野已经开端在清醒，一切显得活力勃勃。两列雪山夹峙的琐作湿地里，藏族农人们赶着两只牛轭上插着鲜红装潢的牦牛辛苦犁地，女人们背着肥料往地里抛洒，青稞快要下地了。水量越来越充分的朋曲河里，两只赤麻鸭发生了一场鏖战，羽翅相搏，拍打得水花四溅，从水里一直打到岸上，直到其中一只垂头落败，黯然离去。另一只雌性赤麻鸭则始终静立一旁作壁上观。

　　“虽不消除抢食关系，但眼下属鸟类繁殖季节，估量争取配偶的可能性更大”，王斌边拍边说。河里的赤麻鸭只顾沉浸在自己的战斗中，丝毫没有顾及河岸上同样旁观的科考队员。在西藏，人与野活泼物间的距离无疑是最近的。

　　再往湿地里走，天空中又是一阵热闹。原来五六只一起出行的乌鸦群中，有一只不知有意还是无意闯入了老鹰的范畴。离得较近的一只老鹰猛地斜刺里飞出，毫不客气地向闯入者率先发起攻击，转瞬之间，另一只老鹰也从稍远处加入战团，前后夹击莽撞者。在两只老鹰的凶悍攻击中，这只倒霉的乌鸦落荒而逃，其它群鸦尽散。“这么多天还是第一次看到乌鸦落败”，王斌笑道，由于保护得好，在西藏，猛禽是国内种类最多的区域之一。

　　杨畅用摄像机记载下了湿地里的战斗。当天下午五点，当科考队再次在琐作湿地边沿见到黑颈鹤时，它们居然排着长长的队伍、一条黑线似的沿河排开。“一共三十七八只，而且还有幼仔”，科考队悄然接近，只要在百米范围内，它们多不会受干扰，只见这些黑颈鹤不是在迎风小憩，就是在慢慢踱步、悠然觅食。其中一只还难得一看法殷勤起舞：修长的脖子前后伸缩，两只乌黑油亮的长翅羽扇般轻柔拍打，舞步是如此地轻快华丽……作完视察记载，王斌忍不住揉了揉双眼，“太累了”。苍莽的高原视野虽开阔无遗，但全靠眼睛成天雷达般扫视，也确切难受。

　　天气渐渐转暖，如同夏天女孩的短裙，希希夏邦玛峰的雪线一天天悄然收缩。大队大队的旅行者车辆在色龙保护站前的公路上排起了长队，他们中大部分是外国登山者。对珠峰保护区而言，一年中最好的旅游季节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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