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潘燕和豆豆 吴芳摄
郑潘燕和豆豆 吴芳摄

　　一场震惊全国的假药风波之后，本来就患上白血病的儿子又双腿瘫痪。这个母亲辞去工作，决心以一己之力“唤醒”儿子的身体。尽管度日艰辛，可她依然认为，有儿子陪同，“每天都很幸福”——

　　郑潘燕并不认为自己是“倒霉的”。在她看来，相比起那些已经失去爱子的母亲，自己还有儿子豆豆陪同，“要荣幸得多了”。

　　但除了这个29岁的年青母亲，恐怕很少有人会这么认为。

　　早在3年前，刚过3岁生日的合肥男童豆豆(化名)，就被诊断为白血病。但更不幸的是，随后，这个孩子又成为一起震惊全国的假药案的受害者。至今，他依然生活在假药的暗影里，双腿瘫痪，或许将在轮椅中渡过自己的余生。

　　这个比白血病更恐怖的恶魔，是两针“甲氨蝶呤”假药。生产企业上海华联制药厂的操作人员，在生产进程中，误将硫酸长春新碱尾液混于其中，导致多个批次的甲氨蝶呤被污染，造成全国多地区200多个患者受到严重的神经系统和行走功效伤害。

　　豆豆正是“甲氨蝶呤”假药的200多例受害者之一。当药品注射进脊柱两个多月后，他涌现了神志不清、下肢无力、大小便失禁的情形。最严重时，他不会说话，不认识人，全身从脖子以下全体瘫痪。

　　那个时候，身边几乎所有人都劝郑潘燕放弃治疗，“救活了也是瘫子、傻子”，可这个母亲却执拗地信任，“孩子会好的”。

　　从此，她辞去了工作，日日夜夜守护在孩子身边，“一节节地唤醒儿子被假药吞噬的身体”。

　　最开端的几个月，儿子只能平躺在床上，母亲就每天和他一起平躺，把游戏机、图画书举在空中给他看。因为瘫痪，儿子的肚子憋着尿，鼓胀得像皮球一样大，郑潘燕就每天花大批的时间，帮他揉肚子。

　　为了让豆豆的胳膊能举起来，她把儿子平躺的一只手和身体拉成一个小锐角，再让他用尽全力回到原位。儿子疼得直哭，病房的人都说“这妈妈太狠心了”，可在每天几百遍的练习下，只用了8天时间，儿子的胳膊就能举起来了，医生也承认，这是个“奇迹”。

　　她想各种法子，让儿子僵硬的手指恢复正常。她在一旁玩变形金刚，让儿子“蠢蠢欲动”，她还买儿子最爱好的水枪勾引他，勉励他扣动扳机。为了让儿子的腿加快血液循环，她四处找薰衣草给他泡脚。

　　后来，豆豆身体渐渐好些，能把床摇成45度躺着，郑潘燕就把他抱在走廊里，自己躺成45度的“床”，让儿子睡在身上，这样，儿子眼里的世界就不只是天花板了。

　　4年来，这个男孩化疗了20多次，不化疗时，每天还坚持6个小时的康复训练。可这个身材瘦小的母亲没有在儿子面前流过一次泪，实在憋不住了，她就跑到卫生间把水龙头打开，以此来掩盖自己的眼泪。

　　当初，郑潘燕也恨药厂，连“杀人的心都有”，她迟迟不接收赔偿，只要求药厂“把孩子治好”。可一次次化疗，钱花得像流水，在医院一次次催着交钱的压力下，这个母亲不得不大哭着在赔偿协定上签了字。

　　如今，豆豆已经花掉了40多万元，赔偿所剩不多。他们无力靠丈夫一个人的工资，承担在医院每天240元的康复费用，只好出院了。

　　郑潘燕让丈夫按照医院的康复仪器，在家里用木板和钢管做各种训练站立、跪起的设备。她给孩子设计了严厉的康复课程，每天借助助行器走20圈。

　　每天早上，郑潘燕还要把豆豆固定在简陋的由木板制成的康复仪器前，站立1小时，拉着简易的钢管站起200次。当孩子想偷懒、耍赖时，她总勉励孩子不要放弃，她说：“妈妈永远不会放弃！”

　　这个在外人面前言语不多的妈妈，总是愿望自己的孩子，哪怕一生都站不起来，也要“心理健康”。为了让孩子不自卑、不自闭，她总是推着儿童轮椅带孩子到人群中去，她勉励豆豆：“你除了不会站起来，不会走，什么都能做。”

　　的确，在坐着的时候，7岁的豆豆跟同龄的孩子没什么不同，他爱好画画、爱好看跳水、爱好看《喜羊羊与灰太狼》的动画片，还爱做数学题。没有上过一天学的他，甚至已经认识了一千多个汉字。

　　但轮椅里的眼光所及的世界，还是比别的孩子低了几分。很多最简略的事情，他都做不到，比如爬六步台阶从滑滑梯滑下，捡起地上的一支蜡笔，蹲在路边数数蜈蚣多少条腿……

　　在超市里，有同龄的小朋友讥笑这个轮椅上的男童：“你好懒，这么大了还坐小车。”在人群里，旁人总是用异样的眼光，看着轮椅上孩子一会儿呈内八字，一会儿呈外八字吊着的脚。

　　可这个母亲从不让孩子埋怨别人、埋怨社会，她总是讲故事勉励孩子，要“爱别人、辅助别人”。她还勉励孩子把钱给路边的乞讨者，尽管那可能是一家人一餐的菜钱。

　　她从没有给儿子解释什么是白血病，只是告知孩子：“你的身体有些虫子，我们得把坏虫子赶走。”她也从没给孩子说过“假药”的事儿，她只是告知孩子：“人都是仁慈的”。

　　在这间位于合肥某社区50多平方米的旧房子里，有人曾经问这个母亲：“你最近最幸福的事情是什么？”

　　“我每天都很幸福。”她答复。

　　她陪孩子打羽毛球，当然她的角色永远是“球童”，不停地捡球。她带孩子去游泳，给孩子的胳膊系上救生圈，勉励豆豆“像菜场里见到的鱼儿一样欢乐地跳舞”。

　　通常情形下，这对母子相处的空间里总是充斥了欢声笑语。有时候，他们望着对方，快速地转动眼珠、学龚琳娜唱《忐忑》，直到两个人都笑弯了腰。

　　每到周末，他们会一起躺在被窝里看《快活大本营》，妈妈最爱好谢娜，豆豆最爱好海涛，因为“他们俩肉都很多”。母子俩常常跟着电视大声喊：“我们是快活家族！”

　　“只要儿子在我身边。”这个母亲说，这就是她“幸福的底线”。她从没想过儿子会先分开她，她坚信，儿子的白血病会好，儿子的腿会慢慢好转，她做好了“毕生为之奋斗”的筹备。

　　如今，摆在这个母亲眼前的艰苦是：儿子要上学了，没有学校肯收一个须要家长陪读的残疾孩子。还有，自家的房子要换到6楼去了，儿子越来越重，她已经背不动了。

　　坐在小区户外活动场的跷跷板上，一边是80多斤的自己，一边是60多斤的儿子。郑潘燕已经觉得跷跷板的另一头一天比一天沉。以前，她总是抱着孩子滑滑梯，现在，她再也抱不动了。

　　当然，转变的不仅仅是这些。

　　曾经，这个母亲也是家里最小的孩子，被家人们溺爱着，刚结婚时，她甚至都不会做饭。

　　如今，为了孩子，她什么苦都能吃。以前她爱K歌、爱逛街、爱美，现在，她几乎从不逛街，用几块钱一瓶的护肤品，听说甲鱼对白血病儿童好，她就买最贵的甲鱼，给孩子煲汤。

　　在豆豆的主治医生、一所医院的儿科主任王宁玲眼里，郑潘燕是她接触过的“最特殊的母亲”。虽然她只有高中文化、不知道海伦、保尔、没读过史铁生的《我和地坛》，也说不出什么至理名言，可她顽强、乐观、仁慈，表示出一个母亲“最初的、本能的力气”，她是“中国最传统的那种母亲”。

　　“如果有完善这个词，那说的就是她。”王宁玲动情地说。

　　和同龄人一样，这个母亲也有着80后的特质，她爱好莫文蔚、爱好漫画、爱好机器猫。在狭窄的客厅里，冰箱上贴着好几张蓝色的大肚皮机器猫贴画。

　　这个年青母亲总空想着“自己能变成机器猫”。“它的肚子里藏有各种宝贝，能变出各种东西，如果我是机器猫，我就能把我儿子变好！”她微笑着说。

（编辑：SN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