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华社成都５月９日电（记者李柯勇、丛峰、张汨汨）假如雪山[XueShan]能言，它一定会讲述这段穿越世纪的悲壮与柔情——

    １９３５年夏天，一支伤痕累累的红军[HongJun]队伍在四川西北部的夹金山[JinShan]下被敌人逼入了“绝境”。这座大雪山[XueShan]自古以来几乎无人逾越。敌人甚至停止了追击，坐等对手集体灭亡的消息。

    是山下的穷苦百姓让这支军队绝处逢生。他们[TaMen]支援了这支“穷人自己的队伍”，帮助他们[TaMen]穿越死亡，为新中国保留了最具生命力的火种。

    这就是影响了２０世纪人类历史进程的艰难行军——长征！这就是中国工农红军[HongJun]长征途中九死一生翻越的大雪山[XueShan]！夹金山[JinShan]，从此载入中国革命史册。

    ７３年后，新世纪的第八年，汶川大地震撼动了夹金山[JinShan]，山下广大地域顿时成为重灾区。得知灾区百姓受难，恰在当年红军[HongJun]中央纵队翻越夹金山[JinShan]的相同季节，曾是“红色中国”中心所在地的江西[JiangXi]省、邓小平故乡四川省广安[GuangAn]市分别领受了对口援建夹金山[JinShan]麓灾区的任务。此后３年，雪山[XueShan]下再次上演共产党和人民群众[QunZhong]生死相依的史诗般的动人故事……

    一段往事历久弥新

    夹金山[JinShan]下，许多人都能讲出一串从祖辈、父辈那里听来的红军[HongJun]故事。

    “刚开始，大家都害怕。听土司和白军说，红军[HongJun]青面獠牙，杀人放火，吃人肉！”四川宝兴县硗碛藏族乡７３岁的日乌回忆老一辈的讲述。

    但当红军[HongJun]真的来了，百姓们发现，这支队伍跟他们[TaMen]以往见过的所有军队都不一样。

    “红军[HongJun]穿着补丁摞补丁的衣服，脚上和我们一样穿着草鞋，很多人都是皮包骨头。”７７岁的扎斯满说，“可他们[TaMen]对人很客气，一进村就帮老乡扫地、劈柴、挑水。”

    而红军[HongJun]“要的什么都给钱，一分一厘都不差”。这是日乌的父亲对红军[HongJun]最深的印象。

    盼了千百年，真的盼来了“穷苦人自己的队伍”！雪山[XueShan]脚下的百姓决心帮助红军[HongJun]翻过夹金山[JinShan]。

    夹金山[JinShan]主峰海拔４５００多米，当地人称“神仙山”，意思是只有神仙才能飞过去。贫苦的乡亲们把自己的口粮挤出来送给红军[HongJun]，还为来自南方的战士们煮祛寒的辣椒水。十几个壮年小伙子自告奋勇，为红军[HongJun]背粮、领路。

    在呼号咆哮的风雪中，在连绵高耸的巨峰间，一面红旗引领着一支相互搀扶的队伍，成为天地间一条纤细而顽强的长线——此情此景，凝成了中国革命史上一幅经典而又悲壮的画面。

    硗碛乡村民[CunMin]泽良的父亲热儿伊的身影也在这幅画里。他是红军[HongJun]的向导之一，一直把红军[HongJun]送到山的另一侧。临别时，红军[HongJun]送给他一匹马、一支枪。

    “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好、那么能干的军队。”在泽良的记忆里，父亲热儿伊常常向儿女们念叨。

    当时热儿伊并不知道，从这支队伍里，走出了以毛泽东为首的一代开国元勋，包括改革开放的总设计师邓小平。

    当然，热儿伊也无从知晓，后来红军[HongJun]召开了意义深远的两河口会议，奠定了中央北上战略方针的基础。历史已证明，这是中国革命取得最终胜利的正确方向。

    而从此，一个坚定的信念深深刻在了山脚下穷苦人的心里：有一群人可以改变人间一切不公，带领劳动者追求幸福，他们[TaMen]的名字是——中国共产党。

    一种情缘穿透岁月

    岁月如歌。数十年后，当年的夹金山[JinShan]已成为川西著名旅游景区，翠林之间，淙淙溪畔，人们过着忙碌而恬静的生活。

    一场突如其来的大地震撼动了这一切。

    ２００８年５月１２日下午的汶川大地震中，夹金山[JinShan]南坡的硗碛乡距震中直线距离仅４０多公里，１１５６户农户受灾，４５３户完全失去栖身之所；北坡的小金县距震中６４．４公里，伤亡失踪４６５人，７．９９万人受灾，４５４４户农房倒塌。

    巨大灾难前，那条深藏以久却从未间断的红色情缘，穿过漫长的时光，穿过绵延的山河，再次涌动在中华大地之上。

    历史往往有戏剧性的巧合——

    １９３５年６月１７日，时任红一军团政治部宣传部长的邓小平随中央纵队从硗碛出发，翻越了夹金山[JinShan]。

    ７３年后，也是６月１７日，四川省决定由小平的故乡——广安[GuangAn]市对口援建硗碛。

    ２００８年５月２２日，震后第十天，江西[JiangXi]省泰和县９５岁的老红军[HongJun]王泉媛坐着轮椅来到县委机关，颤巍巍地递上了１０００元“特殊党费”。老人说：“当年，没有四川群众[QunZhong]的帮助，红军[HongJun]翻不过雪山[XueShan]，走不完长征；今天，我尽一点点力量，也算是报答乡亲。”

    “从瑞金到小金，川赣人红色情缘砍不断。”几乎与广安[GuangAn]同时，江西[JiangXi]援建者进驻小金县。

    “当年，红军[HongJun]翻越大雪山[XueShan]，为的是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今天，我们来到灾区支援重建，仍然是为了让老百姓过得更好。”雪山[XueShan]脚下，援建者的话是感慨，更是承诺。

    一种牺牲凝聚力量

    ３年援建，群众[QunZhong]说：红军[HongJun]又回来了！

    感人的故事太多，太多——

    广安[GuangAn]援建者住在受灾群众[QunZhong]家里，从没接受百姓一顿吃请，住宿、饮食都严格按标准结算，不占百姓一分钱便宜。

    杨海燕，这位来自广安[GuangAn]的年轻姑娘，作为广安[GuangAn]援建前线指挥部工作人员长期坚守灾区。工作繁忙，她两年内三次推迟婚期。

    江西[JiangXi]援建现场指挥部指挥长陈俊卿前后４０多次翻越夹金山[JinShan]，常常遭遇飞石，车体被砸得坑坑洼洼。

    江西[JiangXi]援建副指挥长郭新宇一次过山时，车辆翻入边沟，被困在寒冷的大山之中一整夜……

    ２００８年７月１日，烈日当头，硗碛乡嘎日村的村民[CunMin]正一锹一镐地干活。这时，一辆汽车停在了路边，车里的中年人走了下来，跟村民[CunMin]一起搬石头，一边搬，一边问：“老乡，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修路。修好路，建材才能运进来，房子才能盖起来。”村民[CunMin]回答。

    望着陡峭的山梁，望着村民[CunMin]那坚毅的神情，那人动容了：“我们再投１０万块钱，帮你们修好这条路！”

    村民[CunMin]们呆住了，这才知道，这群人来自广安[GuangAn]，说话的是广安[GuangAn]市委书记王建军。

    在夹金山[JinShan]另一侧，也有一条牵动人心的路——美汗公路。

    这是全国援建灾区中海拔最高的项目。在海拔４９００米的悬崖上，筑路者吊着绳索在刀削斧劈般的万仞绝壁上抠出了一条“天路”。

    ２００９年初，来自江西[JiangXi]的施工队经受了堪比红军[HongJun]爬雪山[XueShan]的严峻考验。稀薄的氧气，强烈的紫外线，寒冷的气候……

    险恶的环境，更激发了援建者的斗志：再苦再累，也要把这条让小金县汗牛、窝底、潘安三个乡的村民[CunMin]盼了上百年的公路修好。

    伴随着艰苦，更伴随着牺牲——整个汶川地震灾区３年援建中最惨烈的一次牺牲就发生在这座工地上。

    ２００９年７月１７日凌晨１时５０分，一阵惊天动地的巨大轰鸣中，６０年未遇的凶猛泥石流顺着山沟倾泻下来，来自江西[JiangXi]上饶的５位援建工人在泥石流中失踪。

    闻知噩耗，汗牛、窝底、潘安三个乡的数千名群众[QunZhong]连夜赶到了现场，自发展开了一场拉网式的搜索。“亲人啊，你在哪里？”踩着烂泥、石块、杂木，人们在漆黑的雨幕里跌跌撞撞地寻找，呼喊声、哭泣声盖过了雷电的轰鸣。

    数千群众[QunZhong]沿着３０公里长的汗牛河道，昼夜不停地搜寻。整整一个月后，在体积几乎相当于半座山的碎石和淤泥下，５具遗体终于全部找到。

    幸存的援建者咬紧牙关，继续开山修路。三个乡的群众[QunZhong]擦干眼泪，与江西[JiangXi]亲人并肩战斗。在当年冬天大雪封山之前，宛如一条银色的哈达，美汗公路横穿雪山[XueShan]。

    群众[QunZhong]在公路旁竖起了一块石碑，上面雕刻着密密的铭文，以纪念５名江西[JiangXi]的亲人。每年清明，乡亲们都会在这里吹起深沉悠长的莽筒，用藏族最隆重的仪式祭奠亡灵。

    一条大河浩荡奔流

    ２０１０年底，震后重建的新房陆续落成了，公路通了，失学的孩子回到了课堂。嘎日村的色朗姆在新房前连摆三天宴席，跳了三个通宵的锅庄。

    援建结束了，亲人要走了！

    听闻广安[GuangAn]援建队伍即将返程，嘎日村手最巧的女子班迪，用２０多种彩色丝线，花了整整两个月时间，把“永感援建恩”的字样织进了五彩斑斓的藏式宽腰带。乡亲们开着车一直追到宝兴县城，把腰带送到了亲人的手上。

    得知江西[JiangXi]援建者就要走了，小金县的果农陈耀礼搬来了１７大包苹果干，硬塞进撤离车队的后备箱。自从援建者到来后，他就再没卖过苹果，收获的果子，烂的自己吃掉，其余都晒成了苹果干。５公斤苹果才能晒半公斤果干。３年中，他竟攒了２５０多公斤苹果干。

    去年１０月，刚结束援建返回江西[JiangXi]的美汗公路监理沈小三被确诊为癌症。消息传来，汗牛乡足木村很多乡亲哭了。他们[TaMen]都记得那个在村子里住了大半年、戴副大眼镜的工程师，记得他在海拔近４０００米的工地喘着粗气爬上爬下的情景。

    “看他一直嘴唇发黑、没精神，还以为是高原反应，哪想到他是生了病！”村民[CunMin]们内疚极了。生活本不富裕的他们[TaMen]自发捐款，成角成元的零票凑了两千元钱，跑了几十公里山路赶到邮政所，流着泪寄往江西[JiangXi]。

    硗碛乡泽根村泽亮的母亲曾是夹金山[JinShan]下最后一位给红军[HongJun]带过路的老人，她会讲年轻时从红军[HongJun]那里学来的湖南话：“老乡们不要怕，我们是朱毛的红军[HongJun]，是保护老百姓的。”去年，她念叨着这句话离开了人世。

    嘎日村今年读小学五年级的张曼已经会讲好几个红军[HongJun]爬雪山[XueShan]的故事了。２００８年５月，她在废墟旁投篮的身影被定格成一幅感人的照片：《投篮女孩》。中国作协主席、作家铁凝看到这个画面后，深情地写道：“山脉在远方延绵，脚下是未除净的瓦砾，什么也不能阻挡孩子和篮球在那一瞬间相互的专注。我看到了生的希望，也感受到希望的再生。”

    夹金山[JinShan]下，大渡河折向东南，穿过曾遭重创的这片热土，最终汇入江海。河水无言，穿透岁月，奔流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