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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版国情
后华盛顿共识 金融危机在发展领域的五个后果--中国国情网
2011-04-11
上一次源自美国的全球性萧条,不仅对世界经济,也对世界政治产生了损坏性的后果。大萧条为经济思潮的转向——由严厉的货币主义和自由放任政策转向凯恩斯式需求管理——做了铺垫。更重要的是,在许多人看来,它令资本主义体系本身丧失了合法性,从而为激进运动和反自由运动在世界各地的兴起铺平了道路。
但这一次,没有涌现剧烈反资本主义的动向,连发展中国家都没有。各主要发展中国家首脑都坚守自由贸易和全球资本主义体系的许诺,无人开倒车。反倒是西方民主国家屡屡强调,过度依附市场驱动的全球化有种种风险,呼吁增强全球金融规管力度。
为什么本轮危机之后发展中国家的反响比大萧条后的反响平和许多?一个原因是,他们归罪于美国。很多发展中国家都赞成巴西前总统卢拉的话,“造成这场危机的,是蓝眼睛的白人”。如果说这场全球金融危机令什么发展模式备受质疑的话,那就是强调小国家、去规管、私有制和低税收的自由市场或新自由主义模式。很少有发展中国家以为自己完整采用了那一模式。
事实上,在危机爆发前的若干年,它们已经远离了该模式。20世纪90年代后期的东亚和拉美金融危机令所谓华盛顿共识及其相干理念名声扫地,尤其是单纯依附国外资本的思路。到2008年,大多数新兴市场国家都累积了巨额外汇储备,并对银行体系加以管制,从而缩小了国外金融市场对本国经济的影响面。这些措施成了隔离全球经济波动的防火墙。本轮危机过后,新兴市场国家的经济增加势头大大好于发达国家,为这些措施的正当性供给了支撑。
于是乎,美式资本主义即便没有变得声名狼藉,至少也不再是一家独大的资本主义版本了。下一个十年,新兴市场和低收入国家想必会进一步细化其经济政策,就义一些同自由市场相连的灵巧性和效力,换取更大的国内政策空间,确保经济复苏势头,以应对国际竞争压力和全球经济的危机后遗症。它们会越发不看重资本的自由流动;会花更大的力量建设社会保障网络,以将危机对社会的干扰减到最低程度;还会更加积极地支撑本国产业。它们甚至不会像以前那样信奉发达国家的专业看法了,因为它们以为,同经济实力一样,智力实力的分配也在变得日益平均——这是事实。
外资拜物教的终结
本轮危机之前的旧的经济共识有一个核心特点,就是“发展中国家接收更多的外资流入,基本上是受益的”这一假设——经济学家苏布拉马尼扬(Arvind Subramanian)称之为“外资拜物教”。以为资本同货物和服务一样在全球范围内不受限制地自由流动,会令市场更有效力,这样一种观点在政策圈子里多多少少被当成既定事实而接收下来。20世纪90年代,美国和国际货币基金(IMF)等国际组织屡屡敦促发展中债务国向外资银行开放资本市场并解除汇率管制。
有很多文献论证了自由贸易的好处,而资本的充足流动性是不是同样具有优胜性,则远远没有那么明确。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在于,金融业同“实体”经济之间存在一些根天性的差异。自由资本市场的确能有效力地配置资本。但规模宏大、互相干联的金融机构也可能过度冒险,给经济的其余部分带来宏大的负外部性,而那是制造业大企业所做不到的。
2008~2009年金融危机看来会有一个诡异后果,那就是美国和英国最终接收了东亚十多年前就提醒出来的教训:开放的资本市场加上缺少规管的金融业,是致祸之源。当年在总结亚洲金融危机之时,美国的许多政策制订者和经济学家放弃了他们先前兜售的快速自由化药方,转而开端推销“有序的”自由化,亦即仅当树立了强有力的规管体系和充足的银行监管之后才推动自由化。但他们没怎么斟酌的是,那些发展中国家是否能敏捷运作起那样一套规管制度,或者,究竟什么样才叫恰当的规管制度。而且,他们忘了把这种新看法应用到自己国家的身上:当时,规模宏大、缺少规管、过度杠杆化的影子金融业已经在美国露头,他们却没有预感到这一现象的危险。
所以,本轮危机的第一个明确后果就是外资拜物教的终结。曾经最热衷于此的那些国家——冰岛、爱尔兰和东欧国家受到的打击最大,复苏的远景也最黯淡。就跟华尔街的情形一样,这些国家从2002年到2007年的高增加,如今表明有一部分是海市蜃楼,是靠容易得到的信贷和高杠杆率支持起来的泡沫,而不是强劲基本面的反应。
社会保障受看重
第二个后果是,发展中国家重新看重社会政策的政治和社会效益。在危机之前,政策制订者偏向于减弱社会保险和保障网络,采用经济效力优先战略。20世纪70年代后期和80年代,美国总统里根和英国首相撒切尔夫人先后上台执政,对现代福利国家大加挞伐,而且有些批驳着实在理:许多国家的政府官僚机构已变得臃肿不堪、效力低下,“应得”思想(entitlement mentality)根深蒂固。华盛顿共识并不是非得排挤社会政策不可,但其主旨是效力和财政纪律,因此常常导致削减社会性开支。
然而,本轮危机凸显了资本主义体系固有的不稳固性——即便是像美国这样发达而庞杂的资本主义都未能幸免。资本主义是一个动态进程,它会周期性地制造出一些无辜的受害者,丢了工作,生计无着。在本轮危机期间及之后,公民们希望他们的政府能在经济不肯定性中供给某种程度的稳固。这个教训恐怕会令民主发达国家的政治家们没齿难忘——民主系统很软弱,其稳定性与合法性取决于他们供给较大规模的社会保护的才能。
想一想欧洲大陆的反响同美国有何不同。到目前为止,尽管处于欧元区危机之中,西欧的复苏比美国的苦楚程度轻得多,全拜主动运作的反周期社会性开支包含失业保险所赐。两相对比,美国的高失业率复苏使得美国模式越发吸引不了发展中国家的政策制订者,尤其是当后者面临日益加强的政治压力,要去顾及中产阶级的需求之时更是如此。
强调社会政策的新动向,中国事一个很好的样本。为了应对人口的敏捷老龄化,中国的领导层正悄无声息地尽全力打造一个现代养老体系,这反应出其策略正从过去专注于发明就业转向保持社会与政治稳固。在拉丁美洲,同样的压力以不同的方法表示出来。20世纪90年代的自由化改革劳而无功,并未带来预期的经济增加,到了本世纪,该地区已然向左转,各国新政府都增长了社会性开支,以减少贫困和不平等现象。许多国家效仿巴西和墨西哥的胜利模范,设立针对贫困家庭的转移支付项目(条件是受益者保证其子女就学等等)。巴西和墨西哥凭借这一措施,多年来首次使收入差距显著缩小,并且在最近的危机中保护了最贫困的家庭。
当然,问题在于,此类针对穷人的项目在追求该地区日益强大的中产阶级的支撑时,会不会遇到艰苦;还有就是,这些新兴经济体,包含中国在内,如要出台更普遍的医疗、养老和其他社会保险项目,是否能管理好财政成本。人口老龄化令欧洲和美国的保障体系面临一些问题,在从无到有树立广泛保障体系的进程中,新兴经济体能否把这些问题处置得更好呢?
看得见的手
本轮危机的第三个后果是,涌现了关于产业政策的新一轮讨论。产业政策指的是一国促进特定产业部门发展的战略,传统上的手腕包含便宜信贷、直接补助或通过国家运营的开发银行供给支撑。20世纪80年代和90年代,由于此类政策以昂扬的财政成本保持了内部人产业的低效力,被当做危险的失败勾当丢进了垃圾堆。但本轮危机以及某些国家的有效应对似乎支撑了这样一种观点:发展中国家那些能干的技术官僚能有效地管理国家对生产部门的介入。例如,危机促使巴西出台刺激方案,其中的一部分就是通过国家赞助的开发银行向特定行业快速注入信贷,中国通过国有银行也做了雷同的事情。
然而,这种新产业政策的着眼点既不在选出赢家产业,也不在促成大规模的生产转型。它的目的是解决协同问题以及其他一些妨害私人投资于新产业与新技术的壁垒,单凭市场的力气还难以战胜那些艰苦。例如,西非一些国家为了促进创新型服装产业的发展,其政府会出台确保纺织品货源稳固的政策,或是补助港口建设以清除出口瓶颈。背后的理念是以为,通过承接部分启动期的金融和其他风险,并建设更具系统性的公共基础设施,政府可以辅助私人投资者战胜先驱者和创新者在新生产业面临过高成本的问题。
最近三十年,总部设在华盛顿的各个开发机构接收了一种意见,以为政府失灵和腐烂对增加的威逼要大于市场失灵。如今,美式资本主义跌下了神坛,这种意见会不会开端改变?这个问题的答案不能一概而论,就单个发展中国家而言,取决于其国家才能和整体治理水平。因为对产业政策最重要的批驳从来就是政治上的而非经济上的,它们以为,发展中国家的经济决策无法不屈服于政治压力。批驳者说,即使启动国内产业的最初目的早已实现,政策制订者还是会保持保护主义措施。虽然后来遭到华盛顿的不屑,但在20世纪50、60年代的东亚和拉美,减小进口依附、扶持幼稚产业等产业政策确切带来了相当可观的经济增加。问题是,拉美地区的政府在政治上无力撤消产业保护,致使其国内产业无法获得全球竞争力。
因此,发展中国家的技术官僚们在斟酌应用产业政策时,必需顾及有关的政治问题。他们的国家是否存在一个官僚体系,既有足够的才能,又能独立于政治压力?有没有足够的钱来保持这一方案?一旦不再须要此类政策,是否有可能顶住政治压力将其破除?应用产业政策的胜利案例大多数在东亚,强有力技术官僚体系是该地区一个悠长的传统。缺少此类传统的国家须三思而后行。
让官僚体系起作用
如果一些国家决心促进产业发展并打造社会保障网,它们就须要改革其公共部门。事实上,危机的第四个后果就是提示了人们,不搞这种改革的代价有多大。美国的金融规管机构资金缺乏,吸引不到高素质人才,在政治上也遭到反对。这并不奇异:里根—撒切尔教义隐含着一种信心,以为市场是有效政府的一种不错的替代品。危机证明,无规管或规管不足的市场,可能造成特殊昂扬的成本。
发展中国家和发达国家的首脑们可能都会为中国后危机复苏的才能啧啧称奇。中国的这种才能来自其管理周密、自上而下的决策机器,可以避免繁琐的民主程序的牵绊。于是,发展中国家的领导人如今可能会把效力、才能同专政政体联系起来。但也有很多专政政体是无能的。中国有一套官僚体系,这个体系——至少是上层——能够管理、调和庞杂的政策。在低收入国家之中,这一点使中国成为例外。
建设高效的公共部门是世界所面临的最令人头疼的一个发展挑战。15年来,世界银行、英国国际开发署等开发机构曾经赞助过一些项目,辅助一些国家增强公共部门、促进良好治理、打击腐烂,但效果寥寥。就连美国和英国的金融规管机构都不能用好手中的权力,也赶不上市场发展的脚步,这一事实提示人们,保持有效的公共部门永远是一个挑战,即使在最发达国家也是如此。
为什么一些发展中国家改良公共部门的进展如此有限?第一个问题是,那些国家的官僚体系所服务的政府,往往是具有寻租胃口的政治团伙,它们的行动总是以利己为目的,毫无忘我服务于公众的理想。外部的赞助者通常缺少有力的抓手去迫使它们改弦易辙,只有个别部分有效的例外,比如欧盟准入程序。第二,有效的制度必需是内生的,必需能够反应一个国家自身政治、社会和文化的现实。西方发展出不利己的官僚体系,经过了一个漫长而苦楚的进程,其间还有一些外生的经济因素(如战斗发动须要),对催生壮大的国家制度起了很大作用(比如普鲁士以高效驰名的官僚体系)。法治等制度如果仅仅是从国外拷贝过来的,十有八九搞不起来;只有付出代价得来的制度,一个社会才会去珍爱它。最后一点,公共部门改革的进程同国家建设的进程是并行的。除非一个社会有着清楚的国家认同,分享共同的公共利益,否则个人将不再忠于国家,转而忠于种族、部落或保护人网络。
迈向多极化
若干年后,历史学家可能会把这次金融危机认作美国在经济上主导全球事务的终结点。但是迈向多极化世界的趋势早就开端了,西方金融市场的内部瓦解只不过加速了这一过程。甚至在危机爆发之前,二战后为管理经济和安全挑战而创设的国际制度就已是左支右绌、亟须改革。IMF和世界银行的治理构造跟不上国际经济现实的发展。自20世纪90年代起,一直延续到新世纪,上述两大布雷顿森林机构不断受到压力,要将更大的投票权赋予巴西和中国等新兴市场国家。与此同时,在全球经济调和方面,七国集团——六个经济上最重要的西方民主国家加上日本所组成的这个精英国家集团——一直扮演着非正式的世界指导委员会,尽管其他的权力中心已然突起。
这次金融危机终于导致了作为全球经济政策调和制度的七国集团的没落,二十国集团取而代之。2008年11月,二十国集团首脑在华盛顿开会,调和一个全球刺激计划——这一会议后来演化成一个重要的国际制度。二十国集团与七国集团不同,它包含了巴西、中国、印度等新兴国家,因此,全球经济调和机制的此次扩展,是对一批全球经济新参与者位置的事后追认。
危机还给IMF和世界银行注入了新的活力。此前,IMF似乎敏捷变得可有可无。私人资本市场向各国供给融资,条件优惠,不像IMF贷款那样附加种种刻薄条件。该组织连自身运营的经费都告吃紧,正在逐步裁员。
但一到2009年,形势大变。二十国集团首脑达成一致,确保布雷顿森林机构可以支配高达1万亿美元的额外资金,以辅助各国防备资金风险。巴西、中国等国也属于这笔特殊基金的贡献者之列,这笔基金后来增援了希腊、匈牙利、冰岛、爱尔兰、拉脱维亚、巴基斯坦和乌克兰。
西方民主国家要求新兴市场在全球事务中扮演更重要的领导角色,这等于是承认它们单凭自己已不再能够管理全球经济事务。然而所谓“其余世界的突起”,不仅仅是经济和政治权力的突起,同时也意味着全球理念和模式的竞争。西方,特殊是美国,不再被视为社会政策创新性思维的唯一中心。例如,有条件现金转移支付项目就是首先在拉美搞起来的。在产业政策的创新思维方面,西方30年来建树寥寥。这方面的胜利典范,得去新兴市场国家而不是发达国家寻找。在国际组织方面,美国和欧洲的声音和理念正在日益失势。新兴市场国家——国际金融机构的重要资金供给者——的声音和理念变得越来越有分量。
这一切显示了发展纲领的大转型。过去是发达国家出纲领,向发展中国家去贯彻——实际上往往是强加。美国、欧洲和日本未来仍是经济和思想资源的重要来源,但新兴市场已经登堂入室,还会变得更重要。巴西、中国、印度、南非等国将来不单是开发资源和最佳实践经验的接收者,也会成为输出者。世界贫困人口的很大一部分生活在这些国家,但它们在经济、政治和学术范畴已在全球舞台上博得了尊敬。事实上,发展从来不是富国给穷国的施舍,而是穷国自己尽力的造诣。一场金融危机终于令西方大国省悟到这一真相,而这场危机对它们而言还远未停止。
(南希·伯索尔系全球开发中心主席、弗朗西斯·福山系斯坦福大学弗里曼·斯波利国际问题研究所高级研究员,本文节选自二人主编的《金融危机后的新发展理念》。翻译:马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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